让鸟儿飞进灵魂

引子

　　因为爱观鸟，别人给任增颖取了个外号:神仙姐姐。又因为她总做些他人想不到的事，这个外号被越叫越响。这其间多半有两个原因，一是其所作所为，在他人看来很奇特；二是其所作所为，在他人看来很难坚持。所有致力于保护中国环境的人，要么想他人不敢想，要么做他人无法做。年轻的任增颖，如果顺着这样的道路走下去，一定有希望成为中国青年一代杰出的环保志愿者。

　　任增颖一直是志愿者，她一直梦想着能够在东营成立环境保护志愿者协会。在任何一个渴望保护家乡环境的人看来，这个梦想还是比较容易实现的。只是，任增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分岔路，一条路是继续当志愿者，另一条路是全职成为一个民间环保组织的专业人士。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，并且静待时机的到来。

　　特约撰稿 冯永锋

    
　　如果没有“爱上湿地、爱上环保”，任增颖一度是很理想的中石化“后备干部”

　　2011年6月1日上午，任增颖坐上从山东烟台开往山东东营的大巴车，她要回自己的单位胜利油田去。她想请上几天假，到北京参加“第四届SEE－TNC　生态奖”的评选。

　　尽管不在采油一线工作，她一直是胜利油田的职工。因为父母都在中石化工作的原因，她从小在油田长大；后来上学，也上的是地质学校。少年时代的任增颖，满脑子的梦想是当一名地质勘探员，为中国找更多的油，找更好的油。

　　任增颖在地质学校时，担任团委书记；分配到采油厂工作后，也一度担任妇女主任、团委书记等“要职”，是很理想的后备干部候选人。采油这样的工作，男性多，女性很少，因此，她如果心无旁鹜，完全可以走上另外一条发展道路。

　　任增颖工作的地方，在山东东营。东营这个地方比较特殊，它有两个特点。第一个特点是东营为胜利油田的所在地。胜利油田是我国的第二大油田，支撑着我国能源、化工对石油的需求量。因为有了胜利油田的蓬勃发展，后来才慢慢有了依靠石油、采油而形成的东营市。

　　第二个特点是东营的自然环境。东营是黄河入海口的所在地。因为有了黄河入海口，就有了黄海三角洲湿地。1992年，我国成立了国家级的黄河三角洲自然保护区。这个保护区地理位置优越，生态类型独特，是中国暖温带最完整、最广阔、最年轻的湿地生态系统，是东北亚内陆和环西太平洋鸟类迁徙的重要“中转站、越冬栖息和繁殖地”，是全国最大的河口三角洲自然保护区，是世界范围内河口湿地生态系统中极具代表性的范例之一。

　　生命之间总是互相关爱的，水生藻类多，水生鱼类、贝类、沙虫就多，鱼虾、软体动物多了，鸟类就多；鸟类多了，爱鸟的人、保护鸟的人就多。

　　1996年，民间环保组织“自然之友”在梁从诫先生的组织下，在首都师范大学鸟类教授高武先生的指导下，开始了公众鸟类观察。作为一片鸟类异常丰富的湿地生态系统，黄河三角洲成为自然之友、绿家园等环保组织每年秋天的观鸟圣地。任增颖因为是“自然之友”的会员，很自然地就成了当地的向导，也很自然地就慢慢成了擅长观鸟的民间专家。

　　在东营工作时，任增颖的一大乐趣就是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，去湿地里找鸟、观鸟。她能喊出150多种鸟的名字，看到受伤的鸟儿，还会带回去照料。同事把这个整天与鸟为伴的女人，称为“黄河入海口的神仙姐姐”。她曾在2007年被评为胜利油田的“爱护环境模范”，2008年又当选为东营市“文明市民”。

　　她深深地爱着湿地的一切，尤其是湿地里的鸟。她为了保护这片湿地费尽了心思，一度心灰意冷想要放弃。一次去湿地考察途中，她突然对出租车司机说:“咱们往回返吧，我不去了。”因为她觉得自己“坚持不下来了”。不料在返程途中，司机绕经另一片湿地时，“上万只白色的大天鹅”突然映入眼帘，美得让她震惊。

　　那是她唯一一次想打退堂鼓的经历，此后她就再也没有改变保护湿地的决心。

　　任增颖确信，大多数人都热爱着这片土地。而她的工作，是要让更多的人关注湿地，参与到保护中来

　　事实上，任增颖并没有继续当她的团委书记，也没有当妇女干部，也没有从事石油地质勘探。她的业务一转再转，最后转到了单位的档案室里，负责档案和图书的整理工作。这个工作是她自愿选择的，相对比较清闲，给了她足够多的读书时间和观察自然的时间。

　　这个在石油本业上日益缺乏上进机会的人，却在环境保护方面越来越上心。回想过去的经历，她这样说:

　　为了更好地学习，2002年春天，我通过北京的朋友，从高等教育出版社购买了《环境工程》、《环境科学》等专业教材。我又陆续购买了其他环保伦理方面的专著。到2004年基本把环境专业的内容自学完毕。2004年3月，我在北京大学老地学楼的李四光先生头像面前痛快地哭了一场。我知道，我的地质学家梦想已经破灭了。这曾是我9岁时的梦想。

　　与此同时，我在进行着青岛大学经济法专业的本科自学考试。2007年，又开始加考山东大学法学专业的本科自考。因为，在2002年之后，我还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公益环保律师，帮助更多的人维权。

　　她自费购买了好几千本环保书籍，在油田员工相对聚集的居住小区里，租了一套房子，把这些书摆在书架上，对所有的人开放，允许大家随时来借阅。为此，她成立了一家环保志愿者组织，取名叫“临澜环保公社”。临澜，是她发表作品时给自己取的一个笔名。临澜环保公社曾经举办过一些“与孩子共享自然”的活动。2008年的儿童节，在她的倡议下举办过一次环保文艺汇演，她在倡导词中用热情洋溢的语言鼓励大家去关注黄河三角洲湿地，保护这里的鸟。

　　作为一片鸟类异常丰富的湿地生态系统，黄河三角洲也成为一些民间环保组织每年秋天的观鸟圣地。每年的11月份前后，都会有一批批人从各地赶来，在湿地上尽情地欣赏鸟类之美，调查鸟类的生存状态。任增颖也乐意把自己的知识传递给他人。

　　2010年7月初，正是黑翅鸢繁殖季节，任增颖带着记者和几个鸟友，慢慢靠近一片槐树林。槐树刚刚开过花不久，空气中还残留着槐花醇厚的香味。如果你会闻，自然界的一切都是香的。如果你懂得欣赏，自然界的一切花鸟虫鱼都是美的。如果你会听，自然界所有“天籁”，都远胜过人类的创作。

　　她带着记者一行顺着小路慢慢地走，然后回过头来突然羞涩地说:“做人要做猛禽，但要做温柔的猛禽。黑翅鸢就是一种外形很柔和的猛禽。它是我的吉祥物。我在中国鸟网上，给自己取的网名，就叫‘黑翅鸢’。”

　　知道了观鸟的好处和必要，知道了观察自然的意义和价值后，任增颖就很想在当地也推广观鸟。她尝试了几次，也到多个中小学去讲过观鸟普及课。后来她渐渐发现，虽然很多人生活在湿地周边，但人们对湿地的了解并不深，对湿地的感情也不深。大人们以工作忙、路途远、周末要休息为由，委婉地拒绝参与她发起的观鸟倡议。孩子们倒是想参加，但学校总是以出行安全为由，不愿意组织孩子们到“野外冒险”。

　　任增颖有些感叹，她说，其实观鸟是一个非常容易进行的项目，你有望远镜可以进行，你没有望远镜也可以进行。只要你把眼睛打开，让鸟类自由出入——有很多人睁着眼睛，其实并未打开与自然来往的通道，因此，自然界中哪怕有成百上千的鸟，也没有一只“飞”得进你的眼帘，更不用说飞进你的灵魂了。

　　不过她也在检讨，东营市本地观鸟活动做得不够好，一是她坚持得不够，二是方法可能不对。

　　黄河三角洲自然保护区最近在大力开展生态旅游，而观鸟，就是生态旅游项目中要力推的一个子项目。2010年10月份，黄河三角洲就举办了首届国际观鸟大赛。现在，喜欢观赏“黄河入海流”这河海交汇壮观景象的人越来越多，让这样的游人到了湿地之后，学会观鸟，也应当是很有价值的工作。问题在，谁来引导？如何引导？在公众环境教育方面，任增颖觉得自己很需要向其他有经验的观鸟组织学习。

　　在东营，有一些人很喜欢摄影，有一些人拍摄了很好的鸟类照片和湿地生态照片。有些拍得好的人，就势出版了这样的摄影著作。这些热爱鸟类、热爱摄影的人，也努力吸引更多的人，成立了“东营观鸟协会”。任增颖是“东营观鸟协会”的活跃分子，在这里，她认识了许多朋友，也带动了很多人热爱观鸟这项活动。

　　她说，通过有效而平和的对话，既能够保护环境，又引导经济流向环境友好和公众和谐的方向

　　山东东营良好的生态让很多人觉得很幸福。有人说:“人生最幸运的事情，就是在兜兜转转之后邂逅这个美丽安静的地方，有自己的家，有能养活自己的一份事情做。对于那些渴望自由浪漫的人来说，住在这个‘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’世外桃源的小城镇，生存的压力指数小到用放大镜去看，谁还喜欢那空气污浊的大城市？”

　　但幸福安宁的生活经常会遭受经济发展的挑战。2008年之后，东营大力开发湿地，建设工业园区的浪潮推进得很快。一些化工厂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建起来了，它们开始生产，有的化工厂排放出了让居民无法忍受的有毒有害气味。有的化工厂把污水通过长长的管道偷排到渤海里。

　　一些居民不乐意了，他们在网上发贴，强烈呼吁政府在发展经济的同时注重生态保护和公众健康。2010的5月之后，由于不少化工厂排放的气味让居民不堪其扰，当地局势一下子有些紧张起来。6月的一天，有人发微博说:“现在，我被毒气熏醒，起来关了家里所有的窗。而老公孩子还在熟睡中。东营市仙河镇的化工厂半夜里偷偷排毒，谁剥夺了我们呼吸新鲜空气的权利？”

　　任增颖对湿地遭受破坏和污染的前景非常担忧，但她对采用激进行为的做法也不赞同。她尽可能地劝说大家以一种更理性、更平和的方式去推动对湿地的保护。

　　为此，有人开始在网上骂她是伪环保，甚至有人开始编造一些故事去侮辱她的人格。任增颖感觉到委屈，但她更相信，通过有效而平和的对话，既能够保护环境，又引导经济流向向环境友好、公众和谐。

　　2010年7月之后，山东东营市环保部门采取了行动，关闭了一批无证上马的企业，对所有企业的排污行为进行了严格的监管，当地的环境保护，正朝着良性的方向循环。山东东营探索的“高效经济生态区”、“蓝色经济区”，在公众监督的目光下，逐步实现。

　　2010年8月份，任增颖被胜利油田调往烟台，到胜利油田烟台疗养院工作。任增颖愿意去，是因为觉得可以到烟台的一些大学去进修，去读硕士和博士，让自己的头脑更加丰富和深刻起来。

　　关注环保的人总是长着一双善于发现环境问题的眼睛。在烟台工作的日子，她发现当地的环境也可能存在很多风险，比如当地大量建设酒庄，酒庄都要挖掘地下空间，地下空间挖多了，会不会对烟台这样的海滨城市带来潜在隐患呢？她为此很焦虑。烟台之外的大海上，有一些小岛，这些岛屿近年来被开发得很快，有些岛屿甚至有消失的可能。烟台有一座水库，是当地饮用水源，可是这水源周边的河床里，有很多人在挖沙采石。

　　所有这一切，都足以让她焦虑不安。当然，烟台也同样让她欣喜，烟台的志愿者协会愿意与她合作，设立环保支队，一起关注当地的生态变化和自然环境。烟台一些大学生环保社团，也很乐意共同在推动公众环境认知方面做些宣教工作。烟台也有不少地方，是上好的自然教育基地。

　　但任增颖更放不下的是东营，2011年4月份之后，一个念头在她心间翻涌，她想干脆辞去胜利油田烟台疗养院的职务，专心投入到环保志愿者协会的运营和发展中。一个人总是对自己生长的地方最容易动感情，一个有感情的人也最应当把自己的能量用于成长的自然环境保护中。

　　任增颖每每谈起湿地，谈起湿地的那些鸟类、芦苇荡，就无法抑制她想全身心投入环境保护的冲动心情。

　　在朋友看来，做环保多年的任增颖依然“像刚毕业的人一样，满脑子理想”，虽然有时候她对环保未免“想得太简单”。

　　“我也只能生活在真空里或是柏拉图的理想王国中。这不是愤青或者抱怨，而是性情。”任增颖无奈地笑。傍晚，任增颖常独自在烟台的海滨长廊散步。聆听着大海的浪涛声时，她才会短暂地放下环保的事儿。

　　对于未来，她有一些打算，她想注册一家环境文化公司，她说:“做盈利性质的企业，然后把资金用于‘绿色环保基金’储备支出。经过这些年，我深刻地认识到，中国民间公益最大的瓶颈是资金和政策支持。我向来喜欢主动做事情，不喜欢被动挨打。‘良禽择木而栖’，走出去，前面是片天。”

　　当记者问她，如果你生命只剩下3天，你会做什么？她想了想说，我要花一天陪伴父母，另一天安安静静地躺在大海旁，最后，我还要用一天画一幅百鸟图。

　　任增颖说

我想成为我自己
任增颖

    
　　有幸入围全国第四届SEE－TNC　生态奖28位被提名人的名单，我已经感动了自己。

　　作为基层NGO的典型，我的内心回到温暖的海洋，忽然感觉到自己今后的道路上充满感激和信任。内心的强大似乎无需要外来的奖励、肯定，而更多人的内心是在被质疑后而越发强大起来的。
　

  　无论是霍岱珊、吴登明、田桂荣等环保前沿的人，还是看上去很美好的一些环保公益行为，大家背后都承载着一段辛酸的往事。不同的是故事的情节，相同的是所有的人都在坚持，都在继续努力。

　　要环保，不要悲情。这该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。只有这样，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积极投身到NGO公益的环保领域，才会展示出这个社会的进步和文明。

　　环保究竟是公益还是私利呢？据我了解，民间公益环保人士大都具有博爱的人文情怀，也具有“天人合一”以及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价值观。相对专业的民间环保机构，更多从项目入手，通过科学论证来评判解决方案。越来越多的人基于情感而投身环保，这种情感是最淳朴、最厚重和最自然的。无论是组织各种群众性的环保活动，还是进行环境教育、进行大的项目运作。归根到底，我们是为了圆自己内心的梦想:为环保尽一份力量，让自己的心可以多一点安宁。

　　生活在垃圾、污水包围之中的日子里，我看到了太多阳光背面的“风景”。这种“风景”在我寻找美好自然的道路上郁结在我的心底，成了挥之不去的心事。典型的追求完美主义的个性趋使我前进，试图用自己的努力来改观更多的现状。

　　于是，我的镜头不再单单是那些花花草草，不再是那些阳春白雪的画面。每当拍完那些跟我在一起的孩子们的笑脸，镜头出现干裂的湿地，狰狞的化工烟囱的时候，我懂得了一个道理:没有人能取代你自己，只有勇敢地面对。

　　在SEE生态奖评审会上，我提出:“时尚环保。”把环保的理念融入生活的点点滴滴，绿色出行，绿色消费等等。每个人成为行动者，环保就是最时尚的选择。